《赛德克•巴莱》:雾社悲歌,文明碰撞下的血性与挣扎
1895年,《马关条约》的签订让中国台湾被割让,日本随即展开武力接收,宝岛各地相继沦陷。然而,山区因道路阻隔,原住民生活暂未受太大波及。雾社地区的赛德克人中,马赫坡年轻一代的莫那鲁道英勇非凡,他带领族群与甘卓万人激烈争斗。日本垂涎雾社丰富资源,多次试图染指,却遭到赛德克人顽强抵抗,伤亡惨重。最终,日本借原住民族群间的仇杀趁虚而入,莫那鲁道无奈忍辱投降,可心中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。时光流转至1930年,日本对雾社原住民的“文明改造”持续多年,日语等所谓文明并未带来平等,日人的欺压与繁重劳作不断侵蚀着赛德克人的传统与尊严,多年积压的愤怒在这一年如火山般全面喷发。

电影《赛德克•巴莱》以这段真实历史为蓝本,精心打造出两部长达四个多小时的史诗巨作。初闻影片时长,不少人担忧难以坚持看完,但真正观影时,便会发现这种担忧纯属多余。这是一部故事连贯精彩、扣人心弦,思想剖析深入且留有余地的佳作,在华语影坛实属罕见。将其简单比作《勇敢的心》《阿凡达》的台湾版,实在有失偏颇,它有着更为复杂立体的思想元素,这既是其优秀之处,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票房。
导演魏德圣选择“雾社事件”这段历史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“反常”性。影片中,台湾抵抗日本人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“马关条约”后日本人刚登岛的几年,当时被抛弃的汉人与原住民,虽动机不同,却都与日本人展开殊死搏斗。影片对莫那青年时代的刻画至关重要,它不仅展现了莫那的成长与性格,更呈现了当地部落的文化与信仰,为影片风格与立场奠定基调。莫那从打猎、与其他部落战斗,到部落婚礼欢庆,再到唇下被烙上勇士印记,当地文化生态与信仰自然展现。这是一个处于“野蛮”阶段的民族,他们颂扬英雄,对土地有着强烈的依恋与边界感,敌人的头颅是他们的骄傲,渴望以战斗的血祭铺就走向彩虹桥之路。这种原生态的杀戮与嗜血感,与以往表现文化冲突的“史诗电影”大不相同。魏德圣巧妙地从赛德克人视角出发,让观众了解他们的行为逻辑,而非以现代文明居高临下地评判。
“雾社事件”的“反常”还在于,它发生在当地人与日本人关系表面缓和的阶段。影片跳过几十年后,两个日本官员看着建有学校、邮局等文化设施的小镇,露出对“教化”成绩的满意笑容。此时,莫那看似收敛桀骜,理性地与日方博弈谈判,维护部族利益,但原住民与外来者在地位、文化上的矛盾依旧尖锐。花岗兄弟作为“教化”的突出成绩,内心却痛苦不堪,尤其是花岗一郎,他承受着职业不公,被当作殖民教育成果展示,还要管理族人,常遭族人嘲讽。莫那与花岗一郎在山谷溪流边的对话,成为文明冲突的经典桥段。莫那那句“正是提醒着我们自己的贫穷”,将征服者所谓的“教化”优越感剖析得淋漓尽致。
外表的和睦掩盖着内在的矛盾,莫那等原住民直接面对的是枪炮与征服,间接面对的是歧视与不公。莫那处于传统与现代化的尴尬结点,他为传统被破坏、猎场被夺去感到屈辱。而日本人作为征服者和文明者,也有着心理负担,性格与人品的差异与优越感结合,最终引发严重冲突。那个无礼的“派出所”官员成为引爆火药桶的火星,莫那带领族人的反抗,在现代文明视角下看似滥杀无辜,但魏德圣不回避现实,既展现赛德克人反抗的原因,又不刻意美化,揭示了文明冲突制造的恶性循环与双输惨剧。

就两部影片而言,上部更受笔者喜爱。下部虽保持旁观者视角与略带赛德克偏向的立场,但存在为悲壮而悲壮的问题,战斗场次过多,部分桥段可省略。不过,下部依然能让观众感受到身临其境的残酷,如赛德克族女人自愿寻死让战士有足够粮食战斗的场面,展现了当时的文明形态。
《赛德克•巴莱》展现的是文明的创伤与个体的悲剧,赛德克人以当时文明的方式表达愤怒与抗争,付出沉重代价。这种非传统英雄主义的表达方式,在市场宣传上遭遇尴尬,与大陆观众的历史认识和表达方式存在差异,导致票房在台湾以外地区萎靡。但魏德圣酝酿十二年,打造出这部诚意佳作,足以在影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